如果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在马路上也看到了什么的话,那么他看到的就是自己用笔写出的一行行清晰工整的字;只有当突如其来的一匹马,将头搁到他的肩膀上,鼻孔里喷出一股冲人气息吹到他面颊上的时候,他才注意到自己不在字里行间,而是走在马路当中。他一回到家里,就立刻往桌子边一坐,急急忙忙地一大口一大口地喝白菜汤,吞下一块洋葱牛肉,也从来不去辨别什么味道,连苍蝇以及此时此刻上帝赐予他的一切东西都囫囵吞枣送进肚里。肚子觉得发胀了,他就站起身来,拿出墨水瓶,抄写带到家里来的公文。如果碰上没有这种事可做,他就出于个人的乐趣,有意给自己抄一本副本,特别是如果公文之妙不仅在于文体优美,而且还在于是写给某个新上任的或者某个显要人物的话。
甚至在那种时刻,当彼得堡的灰白的天空完全暗下来,全体官员按照各人的官俸和癖好吃饱喝足的时候,——当司里的笔尖的沙沙声已经止息,各种的忙碌已经停止,自己的和别人的必须办的事情已经办好,好管闲事的人把不必要揽在自己身上的事办完以后,大家都去休息的时候,——当官员们忙于把多余的时间用于享乐的时候,有的劲头比较大的,就上戏院;有的去赴晚会,一味恭维某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姑娘,小小官场中的明星;最为常见的是,有的人干脆到同事家里去,他们住在四层或者三层楼,两间不大的房间,带有一间前屋或者厨房和房间里摆设一些时髦的小玩意儿,如灯啊,或者用省吃俭用等大量代价换来的小东西,——总之,当所有的官员都分散在自己朋友家的小房间里玩惠斯特牌,一边喝茶,一边啃用几戈比买的面包干,从长烟斗里吞云吐雾,在发牌时讲述一些从每个俄国人无时无刻不得不追求的上流社会中传出来的流言蜚语,或者甚至当无话可说只能重复那个关于一个司令官的说不完的奇闻——据说有人向他报告,法尔孔纳塑造的纪念碑指18世纪法国著名雕塑家法尔孔纳创作的彼得大帝纪念碑。上的马尾巴被砍掉了——的时候,总之,当大家都去尽情消遣的时候,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从不醉心于任何的娱乐。谁也不能说出,在什么时候,在哪个晚会上看到过他。他抄写够了,就躺下睡觉,一想到明天的日子,脸上就自然地露出了笑容:明天上帝一定又要让他抄写什么东西。一个以挣四百卢布薪俸而对自己的命运已经感到心满意足的人的平静的生活就这样一天天地过下去,也许,这样的生活会一直继续到他的暮年,如果不仅在九品文官,而且在三品、四品、七品以及一切文官的生活道路上,甚至在那些不给任何人出主意,也不接受任何人主意的文官们的生活道路上不布满五花八门的灾难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