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臣半夜才回来,丝毫没有倦意,相反很兴奋,把武昌抱离地面转圈圈。武昌被庄臣脚不沾地一路抱到下铺。上下铺咯吱咯吱晃颤起来,仿佛骨骼碎成一节节一寸寸……宇宙洪荒,混沌茫茫,只有无穷无尽的热,原始的能量喷薄欲出,简单又粗暴,直至语言的诞生。庄臣的话音仿佛隔着几个世纪那么遥远:如果不是房东不许,我早他妈把床用膨胀螺丝固定到墙上了……咯吱咯吱……几个世纪以后的武昌受了文明的感召,位于身体下游的理智迅速回到原来的位置……武昌仿佛看见母亲躺在卸掉门板的卧室里像一块断碑,姐姐像一条黄鳝与另一条黄鳝在小树林缠斗不休……咯吱咯吱……武昌仿佛看见神经衰弱的房东阿姨正站在四面薄墙中的一面后……武昌一把推开庄臣,庄臣以为武昌身体不舒服,拿右手背在她额上贴了贴。武昌摇头,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寻人呢。说完朝对墙努努嘴,示意庄臣隔墙有耳。身体彻底冷却。
庄臣虽然生意冷清仍然坚持每天早晨出摊,不像武昌做野导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中午,庄臣带回热干面、花甲毛豆、鸭血爆鸡胗、烧凤爪、烧虾球,满满当当摆了一桌。武昌小声说,发财啦?庄臣大声说,发财了。除了吃食,还带回两只新口罩。庄臣想了一夜,决定把他和武昌的亲热时间安排在午休和夜晚睡觉以外的冷门时段,而且全程佩戴口罩,双保险地把一切不和谐的声音扼杀在口罩内。真正口罩对口罩,武昌率先笑出了声,庄臣跟着笑,“我们好像两个互串病房偷情的重症病人,时日不多了,及时行乐。”武昌示意庄臣小声一点,“护士长就在隔壁。”庄臣就笑得更响了。庄父弥留之际,脑血管爆得所剩无几了,仍然“固的!固的!”,在庄母眼皮底下最后一次扑向酒池肉林,安乐而死。庄父做了一辈子码头搬运工也没见过大海,顶多听出海归来的海员讲一讲海上日升月落潮涨潮退,以及海岸上的洋妞,金发碧眼千杯不醉的尤物,GOOD !固的!——这是庄父唯一会的一句英语,学会了之后,酩酊大醉时只会重复“固的!固的!”大洋的彼岸,异域的温柔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