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的位置不坏吗?”克利斯朵夫问他。
“是的,可是我想离开。”
“为什么?是不是不满意主人?”
“噢!不是的;他们对我很好。”
“那么是工钱太少了?”
“也不是的……”
他不大明白,想要了解他,逗他说话。但他讲来讲去不过是他单调的生活,谋生的艰难,而他也不在乎这些:他不怕工作,那是他的一种需要,几乎是种乐趣。他不说自己最感压迫的是无聊。他只是猜到。慢慢地,由于深切的同情所引起的直觉,而这直觉是因为疾病的刺激而变得更敏锐,因为想起亲爱的老母在同样生活中所受的苦难而变得更深刻的,他居然能看透西杜妮的心事。他仿佛身历其境的看到这种闷人的,不健康的,反自然的生活,——在布尔乔亚社会中,这是当仆人的最普通的生活;——他看到那些并不凶恶可是漠不关心的主人,有时除了差遣之外几天不跟他们说一句话。他整天坐在没法喘气的厨房里,一扇天窗也是被柜子挡着,望出去只看见一堵肮脏的白墙。所有的快乐就是主人们漫不经意的说一声沙司做得不错或是烤肉烤得恰到好处。幽禁的生活,没有空气,没有前途,没有一点欲念与希望的光,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最苦闷的时间是主人们到乡下过假期的时候。他们为了经济关系不带他一块儿去,付了他工钱,可不给他回家的路费,让他自己有钱自己去。他既没有这个欲望,也没这个能力。于是他孤零零的待在差不多空无一人的屋子里,不想出门,甚至也不跟别的仆役搭讪;他瞧不起他们,因为他们粗俗,不规矩。他不出去玩儿,生性很严肃,俭省,又怕路上碰到坏人。他在厨房或卧室里坐着:从卧室望出去,除了烟突之外,可以看见一所医院的花园里一株树的树顶。他不看书,勉强做些活儿,迷迷糊糊的,百无聊赖,烦闷得哭了;他能无穷无尽的尽哭,哭简直是他的一种乐趣。但是他烦恼到极点的时候,连哭都哭不出来,心像冻了冰一样。随后他竭力振作起来,或是自然而然的又有了生意。他想着妹子,听着远处的洋琴声,胡思乱想,老是计算要多少天做完某件工作,要多少天才能挣多少钱;他常常算错,便重新再算,终于睡着了。日子过去了。